天龙八部旧版读书吐槽笔记三(2)上(九州聚铁小镜湖) 天天关注
本章就是令无数读者意难平的“塞上牛羊空许约”了,跟着萧峰这种无敌高手,本可以逍遥自在一辈子的阿朱丽叶在这一回钻了牛角尖,眼睛一眨,好哥哥变成了萧罗密欧。但即使他二人真的去了塞外,阿朱像杨过那么跳脱的性子大概也不会甘于一生放牧,也一定会无事生非会让萧峰的下半生过得十分精彩。当然,也得看公公能不能放过他们小夫妻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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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峰把段正淳放下,这位对自己“英雄好汉”声名非常爱惜的段正淳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再也拿不出刚才的风度了。此时善解人意的阮星竹过来道谢:
萧峰将段正淳放在地下,阮星竹万福道谢,说道:“乔帮主,你先前救我女儿,这会儿又救了他……他……我真不知道该当如何谢你才好。”范骅、朱丹臣等也都过来相谢。萧峰森然道:“萧峰救他,全出于一片自私之心,各位不用谢我。段先生,我问你一句话,请你从实回答。当年你曾在雁门关外,做过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是也不是?”段正淳满脸通红,随即脸上一片惨白,低头道:“不错,段某为此事耿耿于心,甚是不安。大错铸成,难以挽回。”
旧版中萧峰其实相当克制和冷静,并没有忘了添加条件,问了是在“雁门关外”做了大错事,段正淳虽然认错的态度完全不对,但还是承认了。萧峰也当他是承认了,他也不琢磨琢磨,要是真的是他父母大仇,他会是满脸通红的表现吗?三公四卫中,范骅和朱丹臣两个脑袋灵光的先过来道谢,展示了他们超群的情商。三联版去掉了雁门关外四字,让萧峰的提问变得含糊,敢问哪个四十多岁的人没有在年轻时候做过于心有愧的大错事呢?
三联版中为了让段正淳说的话在萧峰面前更具可信度,加上了两句对答:“ 天可怜见,今日让我重得见到一个当年没了爹娘的孩子,只是……只是……唉,我总是对不起人。”萧峰厉声道:“你既知铸下大错,害苦了人,却何以直到此时,兀自接二连三的又不断再干恶事?”段正淳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段某行止不端,德行有亏,平生荒唐之事,实在干得太多,思之不胜汗颜。””
俩人话赶话凑到一起,萧峰信了。
萧峰自在信阳听马夫人说出段正淳的名字后,日夕所思,便在找到他而凌迟处死,决意教他吃足零碎苦头之后,这才取他性命。但在小镜湖畔见他待友仁义,对敌豪迈,不像是个做坏事的卑鄙小人,不由得心下起疑,寻思:“他在雁门关外杀我父母,乃是出于误会,此种错误人人能犯,但他杀我义父乔三槐夫妇、害我恩师玄苦师父,那便是绝不可恕的恶行,难道这中间另有别情吗?”他是个极为精细之人,行事绝不莽撞,当下又举引雁门关外之事,问他一遍,要他亲口答复,再定了断。待见段正淳脸上深带愧色,又说大错已经铸成,难以挽回,心中耿耿不安,这才知千真万确,脸上登如罩了一层严霜,鼻中哼了一声。阮星竹忽道:“你……你怎么也知道此事?”萧峰向她瞧去,只见她满脸通红,神色极是忸怩,森然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其为。”转过头来,向段正淳道:“今晚三更,我在那座青石桥上相候,有事和阁下一谈。”段正淳道:“准时必到。大恩不言谢,只是远来辛苦,何不到那边竹屋中喝上几杯?”萧峰道:“阁下看来伤势如何?是否须将养几日?”他对饮酒的邀请,竟如听而不闻。段正淳微觉奇怪,道:“多谢乔兄关怀,这点轻伤也无大碍。”萧峰点头道:“这就好了。阿朱,咱们去吧。”
旧版中说萧峰是个“极为精细之人”三联版删去,只留下了“行事绝不莽撞”,其实他在这一阶段既不精细,也特莽撞。旧版中是不会带孩子的阮星竹在雁门关外遗弃了女儿,三联版没有这个剧情,所以改为:“ 阮星竹忽道:“他……他向来是这样的,我也没怎……怎么怪他。”萧峰向她瞧去,只见她脸带微笑,一双星眼含情脉脉的瞧着段正淳,心下怒气勃勃,哼了一声,道:“好!原来他向来是这样的。” ”阮星竹这个岛国动漫式的星星眼,应该也是段正淳眼中的大大加分项,表现崇拜表现得非常夸张。阮星竹这种准情话都说出来了,这位行事绝不莽撞的萧峰依然毫无察觉,固执己见。
萧峰不想杀三公四卫,但没准这些人也是伤害他不会武功的义父母的凶手,轻功过人的巴天石尤其可疑,但他却凭着第一印象轻轻放过了,并没有进一步逼问。三联版加入了段正淳这一方的疑惑:“ 段正淳觉得这人说话行事颇为古怪,自己这种种风流罪过,连皇兄也只置之一笑,他却当众严词斥责,未免过分,但他于己有救命之恩,便道:“一凭尊兄吩咐。” ”
萧峰带着阿朱走了,找了个农家乐买米买鸡,但农家没有酒,理论来说,当时的农民家里可能会酿造一点酒等物,毕竟“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但此处可能是作者准备安排一个清醒的萧峰面对他生命中的又一个大变故。所以特意点出无酒有些扫兴,殊不知扫兴的还在后面呢。
上文中说萧峰饱餐了一顿,阿朱有没有吃饭并未细表,此时萧峰看出阿朱的心事重重,但由于他们两人之前相处的关系虽不别扭,但也不是特别正常,平时决策都以萧峰为主,阿朱不会直接以自己的看法跟他唱反调。所以阿朱选择了隐忍,不把她的事情说出来。不但萧峰被嗔念蒙蔽了眼睛,聪明细心的阿朱也没有从段正淳的回话中看出破绽,未向萧峰点出此事可疑,而是选择了装病。如果他们俩人更能敞开心扉一点,或者在之前突破了男女间的最后一道界线,也许悲剧不会以这种最惨烈的方式发生。
书中的一句话,令人多有触动:“ 阿朱道:“你一念之仁,多积阴德,必有后福。”萧峰纵声长笑,道:“我这双手下不知已杀了多少人,还有什么阴德后福?” ”萧峰自学武以来,价值观就是行侠仗义,扶危济困。自聚贤庄一战后他的三观有些跑偏,虽然体内的一部分觉得无拘无束实属畅快,但另一部分非常纠结沉沦,不停自责。在这大仇将报的最后时刻,他还是说出了真心话。萧峰对阿朱许愿的“一生放牛牧羊”并不是他梦想中恬静的天堂,而是对自己罪行的逃避与自我放逐,他甚至都不认为自己会有什么阴德后福,显然对自己和阿朱的下半生,甚至自己的后代的生活都没有什么美好的憧憬。
阿朱则在做最后的努力:
阿朱叹了口气,道:“我好为难,大哥,我是没有法子。我不能陪你了,我很想陪著你和你在一起,真不想跟你分开……你……你一个人这么寂寞孤单,我对你不起。”萧峰听她说来柔情如水,心下感动,握住她手,说道:“咱们只分开这一会儿,又打什么要紧?阿朱,你待我真好,你的恩情我不知怎样报答才是。”阿朱道:“不是分开一会儿,我觉得很久很久。大哥,我离开了你,你会孤零零的,我也是孤零零的。最好你立刻带我到雁门关外。段正淳的怨仇,再过一年来报不成么?让我先陪你一年。
萧峰轻轻抚著她头上的柔发,说道:“好容易撞见了他,今晚报了此仇,咱们再也不到中原来了。若是过得一年再来,那便要到大理去,大理段家好手甚多,你大哥一人未必能胜。非是我不听你的话,这中间实有许多为难处。”阿朱点了点头,低声道:“不错,我不该请你过一年再到大理去找他报仇。你孤身深入虎穴,万万不可。”萧峰哈哈一笑,举起饭碗来空喝一口,他惯于大碗大碗的喝酒,此刻碗中空无所有,但仍是这么怍个模样,也是好的,说道:“若是我萧峰一人,大理段家这龙潭虎穴那也闯了,生死危难浑不放在心上。但现下有了小阿朱,我要照料陪伴你一辈子,萧峰的性命就宝贵得很啦。”阿朱伏在他的怀里,背心微微起伏,萧峰心中一片温暖,心道:“得妻如此,这一生复有何憾?”霎时之间,不由得神驰漠北、心飞关外,想起一月之后,自己和阿朱在大草原中并骑驰马、放牧牛羊,再也不必提防敌人侵害,从此无忧无虑,何等逍遥自在?只是那日在聚贤庄中救他性命的黑衣人之恩未曾得报,心中不免耿耿,然这等大英雄自是施恩不望报,只好欠他这番恩情了。
小两口在离别之际,相当的难舍难分,阿朱虽然已下决心,但还想跟萧峰多相处一段时日。萧峰则把阿朱的感情视为“恩情”,可见虽然二人倾心相爱,但萧峰对阿朱最感念的还是她从深恨契丹人到知道自己的契丹身份却依然不离不弃的转变过程。换了不是这么纠结性格的胡一刀,他大概会说:“我二人夫妻同体,有什么话不能说?”
萧峰害怕大理高手众多,阿朱念叨他孤身入虎穴一句,表面上是对他拒绝自己有点埋怨,实际上可能是知道萧峰此次报仇不成,早晚还要身赴大理,为他担心。而此时萧峰终于也算是做了个人,说了句报仇之外的情话:“若是我萧峰一人,大理段家这龙潭虎穴那也闯了,生死危难浑不放在心上。但现下有了小阿朱,我要照料陪伴你一辈子,萧峰的性命就宝贵得很啦。” 阿朱听着这最后的情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为了为惨剧铺垫,金老在下面一段不惜笔墨运用了大量的写景描写:
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阿朱伏在他怀中,已然沉沉睡熟,萧峰拿出三钱银子,给了那家农家,请他腾了一间空房出来,抱著阿朱,放在床上,给她盖上了被,放了帐子,自己在那农家堂上闭目养神,小睡了一个时辰,开门出来,只见新月已斜挂树顶,西北角上半天乌云渐渐聚集,看来这一晚怕会有大雷大雨。萧峰披上长袍,向青石桥走去,行出五里许,到了河边,只见月亮的影子倒映河中,月亮旁都已聚满了黑云,偶尔黑云中射出一两下闪电,照得四野一片明亮。但闪电过去,反而更显得黑沉沉地。远处坟地中磷火抖动,在草间滚来滚去。萧峰越走快速,不多时已到了青石桥头。他瞧一瞧北斗方位,见时刻尚早,不过是二更时分,心下暗笑:“为了要报大仇,我竟是这么的沉不住气,居然早到了一个更次。”其实他一生中与人约会以性命相拼,也不知有过多少次,对方武功声势比之段正淳更强的,也著实不少,今晚却异乎寻常的心中不安,少了以往那一股一往无前、决一死战的豪气。萧峰立在桥边,眼看河水在桥洞中缓缓流过,心道:“是了,以往我独来独往,无牵无挂,今晚我心中却多了一个阿朱。嘿,这真叫做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底平添了几分柔情,嘴边露出一丝微笑,又想:“若是阿朱陪著我站在这里,那可有多好。”他知道段正淳的武功和自己差得太远,今晚的拼斗胜负倒是不须挂怀,眼见约会的时到未至,便坐在桥边树下凝神吐纳,渐渐的灵台中一片空明,更无杂念。蓦地里电光一闪,轰隆隆一声大响,一个霹雳从云堆里打了下来。萧峰睁开眼来,心道:“转眼大雨便至,快三更了吧?”便在此时,见通向小镜湖的路上一人缓步走来,宽袍缓带,正是段正淳。他走到萧峰面前,深深一揖,道:“乔帮主见召,不如有何见教?”
天色渐暗到新月升起,天空从乌云密布到金电横空,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小镜湖附近在之前的描写中是普通农家,但在深夜中,坟地上也出现了点点幽幽的磷火,从这些恐怖气氛中,萧峰产生了不安,却又用阿朱来鼓起自己的勇气。书中说他跟人定下生死约会次数很多,这个很多,至少也有十次以上吧。但之前他心中有一股浩然正气,坚信自己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所以毫不心虚,此时他心境完全不同,成为飘零在无比熟悉的异乡的敌国人后,准备跟同是外国人的仇敌生死相搏,局面是非常诡异。霹雳闪过,大雨即将落下,段正淳来了。
此时阿朱扮演的段正淳进行了此生最后一次Cosplay,这次与往常一样的完美,完美到萧峰毫无怀疑。暴雨倾盆而下,萧峰伴着雷声,一掌亢龙有悔直怼在阿朱的胸口,亢龙有悔这一招精确的诠释了这个著名的场面。“ 亢龙指飞到天边无法飞回来的龙, 意指凡事盛极则衰、动而有悔 ”旧版中说了“亢龙有悔”的招数,而三联版改得隐秘了一些,保留了动作,隐藏了招数名。让读者再想深一层才能发现作者想表达的意图。
谢逊打空见时,虽然也心存打倒空见才能报仇之心,但谢逊那么偏激的人在开始出手时依然留有很大余地。萧峰约定打段正淳五掌,但第一掌就用出了十足真力,准备不耽误时间,直接击毙他然后回去陪小阿朱。岂料就是这全力一掌,反而打没了胸前轻软小阿朱,由于掌力实在太强,换一位胸前伟壮的,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萧峰一怔:“怎地他不举掌相迎,又是如此不济?”纵身上前,抓住他的后领,提了起来,心中一惊,耳中轰隆隆雷声不绝,大雨泼在他脸上身上,竟无半点知觉,只想:“怎地他变得这么轻了?”这天午间他出手相救段正淳时,将他身手提起,为时颇久。武功高强之人,手中重量便有一斤半斤之差,也能立时察觉,但这时萧峰只觉段正淳的身重斗然间轻了数十斤,心中蓦地生出一阵莫名的害怕,全身出了一阵冷汗。
便在此时,闪电又是一亮,萧峰伸手到段正淳脸上一抓,著手是一堆散泥,一揉之下,应手而落,电光闪闪之中,萧峰看得清楚,失声叫道:“阿朱,阿朱,原来是你!”只觉自己四肢百骸再无半点力气,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抱著阿朱的双腿。他自己知道,适才这一掌“亢龙有悔”用足了全力,武林中一等一的英雄好汉若不出掌相迎,也是禁受不起,何况是这个娇怯怯的小阿朱?这一掌当然打得她肋骨尽断,五脏震碎,便是薛神医在旁即行施救,只怕也是难以抢回她的性命了。阿朱的身子倚在桥栏杆上,慢慢松了下来,跌在萧峰身上,她低声道:“大哥,是我对你不起,你恨我吗?”萧峰大声道:“我不恨你,我恼我自己,恨我自己。”说著举起手来,啪啪啪的连击自己脑袋。阿朱的左手动了一动,想阻止他不要自击,但提不起手臂,说道:“大哥,你答应我,永远永远,不可损伤自己。”萧峰大叫:“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阿朱低声道:“大哥,你解开我的衣服,看一著我的左肩。”萧峰和她关山万里,同行同宿,始终以礼自持,这时听她叫自己解她衣衫,倒是一怔。阿朱道:“我早就是你的人了,我全身都是你的。你看一看我左肩,那就明白了。”
在被心上人打得垂死之际,阿朱还在不住口的道歉,并且说自己“全身都是他的”正是这种封建礼教式的尊崇男朋友的思想让阿朱怯于表现自己的看法。当然她养成这种压抑自己本性的爱情观,姑苏慕容家的家风也难辞其咎。旧版中萧峰打自己时不搞降龙十八掌了,改为噼里啪啦掌,这是这头犟骡子处在如此境地唯一宣泄情感的方式,三联版把连击改为猛击。在阿朱让他解开衣裳后,才想起给她输送真气。
旧版中萧峰给阿朱脱衣服时,露出了左臂左肩,看来是他用力过猛,连袖子都褪下去了,三联版改为露出左肩,让萧峰的动作轻柔了许多,符合目前的情景,这是一处非常温柔的改动。之后童男子萧峰非常纯情的立刻盖上了衣服,不敢多看。其实此时如果是感情深厚的情侣夫妻,给她盖上衣服的出发点应是保暖,而非不敢看。
当然,这里也有个疑似BUG,就是婴儿时在肩膀上用微雕的方式刺的字,长大后皮肤面积变大是否还能保持原样,一眼就认出是个段字。并且为了烘托气氛,这个段字的颜色还很鲜亮,十余年时光中红色并没有褪色:“ 只见她肩头肤光胜雪,却刺著一个殷红炽血的红字 。”原来诗儿是阮星竹的小名,怪不得看到段二作诗就被他迷住了。
阿朱道:“本来我不知道,看到阿紫肩上的字才知。她还有一个金锁片,跟我那个锁片,也是一样的,上面也铸著十个字:‘阿诗满十岁,越来越顽皮。’阿诗,阿诗,我从前以为是我自己的名字,却原来是我妈妈的名字,我妈妈便是竹林小屋中的那个阮……阮星竹。这个锁片,是我外公在我妈妈小时候给她铸的,她生了我姊妹俩,给我们一个人一个,带在颈上。”
三联版改动了金锁片上的字:
阿朱道:“本来我不知道,看到阿紫肩头刺的字才知。她还有一个金锁片,跟我那个金锁片,也是一样的,上面也铸着十二个字。她的字是:‘湖边竹,盈盈绿,报平安,多喜乐。’我锁片上的字是:‘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我……我从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道是好口采,却原来嵌着我妈妈的名字。我妈妈便是那女子阮……阮星竹。这对锁片,是我爹爹送给我妈妈的,她生了我姊妹俩,给我们一个人一个,带在颈里。”
三联版也让段正淳手面大方了一点,送了家境不错的阮星竹两个比较平价的金锁片,而不是金钏儿等物。段正淳在泡妞方面主要靠自己的文体水平,并不用钱呆砸,这方面对得起大理纳税人。却有些亏欠他不计其数的平民家庭的情人们。
萧峰道:“阿朱,我明白了十之八七啦,你受伤不轻,我抱你去躲雨,慢慢设法给你医治,这些事情,慢慢再说不迟。”阿朱道:“不!不!我得跟你说个清楚,再迟得一会,会来不及了,大哥,你得听我说完。”萧峰不忍违逆她的意思,只得道:“好,我听你说完,可是你别太费精神。”阿朱微微一笑,道:“大哥,你真好,什么事情都就著我,这么宠我,如何得了?”萧峰道:“以后我更要宠你一百倍、一千倍。”
阿朱道:“够了,够了。我不喜欢你待我太好。我无法无天起来,就没人管了。大哥,我……我躲在他们的竹屋后面,偷听爹爹、妈妈和阿紫妹妹说话。原来我爹爹另外有妻子的,他和我妈妈不是正式夫妻,先是生下了我,第二年又生了我妹妹。后来我爹爹要回大理去了,我妈妈不放他走,两人大吵了一场,我妈妈还打了他—顿,爹爹没还手。后来……后来……没法子,只好分别。我外公家教很严,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杀了我妈妈的。我妈妈不敢把我姊妹带回家去,只好送了给人家,但盼望日后能够相认,在我姊妹肩头都刺了一个‘段’字。收养我的人只知道我妈妈姓阮,又因为我带的金锁片上有个‘诗”字,就叫我作‘阮诗’。其实,其实,我是姓段……”
从文中可以看出,不喜欢千依百顺的男朋友这点是阮家的本性,因为她们的性格中就有喜欢玩闹搞怪和慕强的因子,所以希望男朋友在各方面都比她们强,阮星竹如此、她的女儿们也如此。阮星竹既然家教如此森严,那么小镜湖一定不是段正淳送给她的产业,而是她原生富裕家庭的别业,她在这里自立门户,至少显怀的几个月内都可以不回家。所以外公家教很严,几个月不见女儿都不担心,只怕这个家教也是阮星竹为了不带拖油瓶的托词。
并且这段话中也明确指出了,在阮星竹怀孕时,段正淳一直住在小镜湖,二人至少在一起待了20个月,属于真真正正的久处不厌,会不会跟阮星竹的易容术有关呢?这也是段正淳对情人到目前为止唯二的伺候月子描写,表现出了他的一些责任感,当然,段正淳毕竟是段正淳,他很有可能在阮星竹大腹便便时,在小镜湖附近的村庄狩猎了康敏,这也可以解释为何这二位情人离得这般近。段正淳却不知,这次狩猎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但保住了大理的国运。
萧峰心中更增怜惜,低声道:“你实在是个可怜的孩子。”阿朱道:“妈妈将我送给人家的时候,我还只一岁多一点,我当然不认得爹爹,连妈妈见了面也不认识。大哥,你也是这样。那天晚上在杏子林里,我听人家说你的身世,我心里很难过,实在因为,咱们俩都是一样的苦命孩子。”
三联版把你实在是个可怜的孩子改为苦命的孩子。阿朱吐露心情,对萧峰的心动时刻是因为同病相怜。就像六月飞雪那样,历史上的一些冤案惨剧总会伴随着极端天气,此时也是如此:“ 这时电光不住闪动,霹雳一个接著一个,突然之间,河边一株大树给闪电打中,喀喇喇的侧将下来。他二人于身外之物全没注意,虽处天地巨变之际,也如浑然不觉。 ”在悲剧终于发生后,萧峰心中的不安重新生出了怀疑。
阿朱又道:“害死你爹爹妈妈的人是我爹爹,唉,老天爷的安排真是待咱们太苦,而且,而且……从马夫人口中套问出我爹爹名字来的,便是我自己。倘若不是乔装了白世镜去骗她,她也决不肯说了我爹爹的名字出来。人家说,冥冥中自有天意,我从来不相信,可是,你说,能不能相信呢?”
萧峰抬起头来,只见满天黑云早将月亮遮得一丝光亮也没了,一条闪电过去,照得四野通明,宛似老天爷忽然开了眼一般。萧峰颓然低头,心中一片茫然,问道:“你知道段正淳当真是你爹爹,再也不错么?”
阿朱道:“不会错的。我听到我爹爹妈妈抱住了我妹妹痛哭,述说遣弃我姊妹二人的经过。我爹娘都说,此生此世,说什么也要将我寻了回来。他们哪里猜得到,他们亲生的女儿便伏在窗外。大哥,适才我假说生病,却乔装改份了你的模样,去对我爹爹说道,今晚青石桥之约作罢,有什么过节,一笔勾销,再装成我爹爹的模样,来和你相会……好让你……好让你……”说到这里,已是气若游丝。
阿朱说自己从不相信天意,天意虽然不知是否存在,但她永远应该相信人们心存的恶意。萧峰发出疑问时,一道闪电照耀,似乎老天开眼,但我们的萧峰先生却依然不开眼,未能把一个个疑点串起来,做出福尔摩斯式的推理,解开谜题。但其实这样也好,做出自我牺牲的阿朱此时心里是释然的,如果让她明白是马夫人陷害她,她一定会走得非常不平静。
在之后,萧峰有了一个思想上的转变:
萧峰掌心中加运内劲,使阿朱不致脱力,垂泪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了?要是我知道他便是你的爹爹……”可是他说了“要是我知道他便是你的爹爹”这句话,却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他事先得知段正淳便是自己心爱之人的父亲,那便该当如何。阿朱道:“我翻来覆去,思量了很久很久,大哥,我也想陪你一辈子,可是那怎么能够?我能求你不报这五位亲人的大仇么?就算我胡里胡涂的求了你,你又能答允吗?”她声音越说越低,雷声仍是轰轰不绝,但在萧峰听来,阿朱的每一句话,都比震天响雷更是惊心动魄。萧峰揪著自己头发,说道:“你可以叫你爹爹逃走,不来赴这约会!或者你爹爹是英摊好汉,不肯失约,你可以乔装了我的模样,和你爹爹另订约会,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在一个遥远的日子里再行相会。你何必,何必这样自苦?”阿朱道:“我要叫你知道,一个人失手害死了别人,可以全非出于本心。你当然不想害我,可是你打了我一掌。我爹爹害死你的父母,也是无意之中铸成的大错。”萧峰低头看著她的眼睛,天空乌云偶尔移开,露出了几颗星星。只见她眼色中柔情无限。
萧峰心中一动,蓦地里觉察到阿朱对自己的深情无限,实出于自己以前的想像之外,颤声道:“阿朱,阿朱,你一定另有原因,不单单是为了救你父亲,也不只是要我知道那是无心铸成的大错,你是为了我!你是为了我!”双手抱著她身子,站起身来。一条条雨丝击打在他头上、脸上。阿朱脸上露出笑容,见萧峰终于体会到了自己的深意,却也不自禁的欢喜。她明知自己性命已到尽头,虽不盼望情郎知道自己隐藏心底的用意,但他终于知道了……萧峰道:“你是为了我,阿朱,你说是不是?”阿朱低声道:“是的。”萧峰大声道:“为什么?为什么?”阿朱道:“大理段家有六脉神剑,你打死了他们镇南王,他们岂肯干休?大哥……”萧峰恍然大悟,不由得热泪盈眶。泪水跟著便直洒了下来。
让别人放弃报仇这件事,任谁也难说出口,所以阿朱选择了迂回的方式,想要度个蜜年,一年之后再去报仇。然而萧峰并没有体会她的深心,还在习惯性地理性思考,觉得现在是最好的下手机会,其实就算到了大理,镇南王府里连三公都没有,更好下手。阿朱在旧版中说:“ 我也想陪你一辈子,可是那怎么能够?我能求你不报这五位亲人的大仇么?就算我胡里胡涂的求了你,你又能答允吗?”说明她寻死除了看似想要以死化解仇怨外,也有身为仇人之女,无法跟萧峰终老不如舍弃身躯的意思。三联版把最后一句改为:“ 就算我胡里胡涂的求了你,你又答允了,那……那终究是不成的。””这个改动其实很有哲理,一个人可以被勉强一时,但很难被勉强一世。
旧版他看她眼睛时,天空露出星星,这几点星星的亮光就让萧峰看到阿朱眼中的无限柔情,可能由于觉得星等较低,亮度不够。三联版改为“ 电光几下闪烁”,用更大的亮度让萧峰看到阿朱眼里的柔情。书中用“处于以前的想像之外”这一句来表示其实萧峰对阿朱的感情依然有所保留,但阿朱对萧峰则实以倾尽一切。并用最后的生命之火给萧峰出了一道迷题,测试他对自己的感情深度。当萧峰终于开窍,不信自己刚才说出的鬼话,向自己寻求真相后。阿朱这才真的高兴起来,情郎解开了她自己设计的最后一道迷题考验,阿朱觉得挨他这一掌庶几无憾矣。
三联版润色了萧峰的思考过程:“ 心中陡然明白:“段正淳虽是她生身之父,但于她并无养育之恩,至于要自己明白无心之错可恕,更不必为此而枉自送了性命。” ”并加了一句:“ 那《易筋经》上的字,咱们又不识得…… ”阿朱之所以舍身代父,主要原因不是要化解男朋友的仇怨,而是进行缓兵之计,给萧峰更多时间猥琐发育,在对大理段氏稳操胜券之时再报仇。萧峰得知阿朱的深心,又进行了一次触及灵魂的痛哭。此时阿朱把阿紫托付给了萧峰,这个决定影响了他们二人终生。
阿朱道:“我只有一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子,咱俩自幼儿不得在一起,求你照看于她,我担心她走入了歧途。”萧峰强笑道:“等你身子大好了,咱们找了她来跟你团聚。她的精灵古怪,只怕还及不上你,你自己管教她好了。”阿朱轻轻的道:“等我大好了……等我大好……大哥,我和你到雁门关外放牛牧羊,你说,我妹子也肯去么?”萧峰道:“她自然会去的,亲姊姊姊夫邀她,还不去吗?”
这一句话把在附近水里憋着的阿紫炸了出来,她本来是来看热闹,没想到把自己看进去了,他反应很快,立马喊阿紫过来,阿紫也不怯场,立刻过来了:
阿朱道:“好妹妹,以后,萧大哥照看你,你……你也照看他……”阿紫咯咯一笑,说道:“这个粗鲁难看的蛮子,我才不理他呢。”萧峰正想抱了阿朱找个地方去躲雨,蓦地里觉得阿朱的身子一颤,脑袋垂了下来,一头秀发披在他的肩上,一动也不动了,萧峰大惊,大叫:“阿朱,阿朱!”一搭她的脉搏,已是停止了跳动。
阿朱说的这句话,未必没有请阿紫以身代自己侍奉萧峰的意思,把妹妹托付过去,也可以冲淡萧峰报仇之后由于对自己抱着极大愧疚而必定会出现的死志,有阿紫在身边,萧峰应不会寻短。但阿紫的回应比较直接,给了阿朱精神上的巨大冲击:姐姐视如珍宝的英雄夫郎,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托付给妹妹,但妹妹却觉得萧峰只是个粗鲁难看的蛮子。她大概想要动脑筋说服妹妹,但精力已经不济,一口气倒不上来,就此去世。
萧峰这一惊之下,一颗心几乎也停止了跳动,伸手再探她的鼻息,也已没了呼吸。他大叫:“阿朱!阿朱!”但任凭他再叫千声万声,阿朱是再也不能答应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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